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然常从电视机里听见小二问来客“打尖儿还是住店?”,直到漂在北京才发现“垫补”其实比“打尖儿”更精准,虽然“垫补”在当地方言中泛指补亏空,但应对饥肠辘辘时,“打尖儿”针对的是旅人,“垫补”泛指一切正餐外的充饥方式。
不禁想起上海人吃点心的习惯。初到上海时在家属院长大的我着实无法理解大城市里的人们被每天通勤时间烦扰的不仅是所有的梦,还有早早放学的孩子早早迎来肚皮咕咕作响的现实。记忆中的童年被军号声铸就了生物钟,起床、上班、工间操、下班……无论父母上班还是孩子上学,都在关上家门后十分钟内能到达的半径内。刚到成都时市中心借读的小学校里突然兴起课间餐,说是给上午上完两节课后的孩子充饥。家里不缺那一个月一块钱,可奶奶觉得学校就在街对面,饿了趁课间休息时间跑回家垫垫也赶得上下节课,学校里不应该巧立名目地搜刮当时并不富裕的家长们……那课间餐没多久就因转学的缘故断了,不过学生时代的正餐无论吃得再饱,终究敌不过新陈代谢的速度,撑不到放学时间的常识倒是有的。只是上海那城市着实太大,住家和上班的地方大都隔得很远,中午饭都不一定能吃上父母现做的,放学后肚皮会饿就更稀松平常,好在很多家庭都有饼干桶,再不然就“点心吃吃好了。”沈大成、王家沙、老大昌、德兴馆、鲜得来,外加满大街的食品商店,糕团、小笼、排骨年糕、阳春面、汤团、馄饨、拌面,生煎、西点……当地的朋友对吃点心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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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补肚皮的方式因地域的不同而五花八门。早年间在成都,几乎每条稍大的街道街口都有家茶铺,坐茶铺是老成都人最重要的社交方式,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家长里短,在茶铺里弥漫的叶子烟味儿和老虎灶上蒸腾的水汽中总脱不了浓浓的市井气息。除了社交,茶铺也为悠闲的成都人提供懒得开火时填肚子的饮食,锅盔、凉粉、豆花、担担面、蛋烘糕、糖油果子、油茶、冰粉、凉面……大一点的茶铺会在老虎灶旁搭起简易的厨房,推凉粉打锅盔的活儿倒也简单;大街上不乏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只要客人愿意出钱,茶铺的伙计不介意让小贩的担子在茶座间穿梭。除了茶铺,大街上食品店的玻璃柜台里也不乏琳琅满目的点心,葱油酥、米花糖、桃片、绿豆糕、桃酥、梅花蛋糕…….看着看着眼睛就拔不出来,究竟是馋虫泛滥还是肚皮真饿了,垫补一下总没错儿。至于那些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成都名片的美食,钟水饺、赖汤圆、韩包子、龙抄手、谭豆花、痣胡子……不都是从垫补的小吃起家,凭着对味道和品质的坚守,慢慢地从沿街叫卖的担子发展成为店铺,赢得中华老字号的美誉。
出国后发现垫补肚皮的文化不止中国独有,肤色毛发虽然有差异,新陈代谢总是一样的。当加入通勤族的大军后,对三明治是大垫补的理解也从小失望变成了真喜欢。两片面包,中间夹着钟意的馅料,中午那顿顶了饿,晚上回家再好好做一顿犒劳一下肠胃。就那么两片夹心面包,充其量也就是垫垫饥,做不得正餐,充其量对付一下下午两三点时突袭的肚皮作响。好在那时间有个coffee break,很有趣的中文译名,茶歇时间,买杯咖啡,吃点儿点心啥的,就能撑到下班。只是此点心远不及上海人口中的点心,上海人的点心有甜有咸,烹饪方式也汇集煎煮炸烤,茶歇的点心似乎只限于烘
焙的西点 – 黄油、面粉、糖、果酱的组合,最多在三明治的馅心里变变花样。
同样是垫补,中西文化的差异突显各地生活方式和文化特点,以上海人的精致,能将中西文化巧妙地融汇贯通于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可甜、可咸、可中、可西,虽不争什么“美食之都”的盛名,肠胃却能包容来自世界各地的味道。舌尖清醒地知道,国际大都市不是喊出来的,也不是天际线的拔高和地铁网的密布织出来的,当一方水土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当一方味蕾能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新奇,当一方百姓能坦然面对外族的差异,才真正能享受美食带来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