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一些街边美食,不起眼,不惊艳,却绝对是当地人和游客抹不去的美食记忆,无他,味道取胜是关键。
四十年前我随父母迁回成都的时候,那些曾流行于市井的小吃是成都的名片。那时候的人每月收入就那么些,遇上出差的机会去成都,在盐市口、春熙路等店铺集中的地方吃到钟水饺、龙抄手、担担面、夫妻肺片什么的,算是见识了成都味道。
记不得是何年何月,荣乐园、味腴楼、成都餐厅等老牌川菜馆子从盘踞多年的闹市区消失,街头大大小小的川菜馆越开越多,人们才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腰包真的一天天充实起来,呼朋唤友地邀约不再劳烦煮夫煮妇们忙里忙外,进馆子打牙祭也不再那么奢侈。
随着来自四川各地的新味道不断地涌入,成都人从舌尖开始跳脱盆地意识的约束,慢慢地迈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喊出的“国际大都市”的格局。于是无论从菜品、味道、摆盘,还是食肆店铺的格局,一切都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外面的世界快速地接轨,“吃遍中西”不再是一句口号,已经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只是那些离开的人,如我,在外面的世界晃荡了二十多年,中西早已尝遍,回国探亲的话还是更愿意去寻找那些记忆中熟悉的老味道和尚未尝试却曾经流行于市井的新味道,那些属于四川当地的味道,让舌尖弥补被远离的岁月隔断的味道记忆,也不枉在他乡被当作是成都人,四川人。
狼牙土豆就是这样一道被错过的美食,很市井,市井得登不上餐馆食肆的菜单,充其量也就是旅游区美食街小摊上打尖儿的零嘴儿,在我眼中却魅力十足。2018川西南行,只四月初就被西昌傲人的骄阳晒得无处躲藏,邛海岸边月色风情小镇上密集的小摊儿便成了午睡后最理想的休闲去处。那摊上的酸梅汤和狼牙土豆,至今想起来还禁不住口水泛滥。
和西昌的缘分,怎么算都有三十多年了,上高中时随出差的母亲去川西南,返程从西昌坐汽车回成都,在被当地人称作泥巴山的大相岭、小相岭间行驶了整整一天,最后被暴雨造成的山体滑坡堵在了离雅安不远的荥经县,没能当天赶回成都。那一整天因晕车的痛苦在蜿蜒的山路上无穷尽地蔓延,终于切身体验了蜀道之难,一时间邛海边烤鱼的回味和雅安城里雅鱼的诱惑都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涩滋味。绝望中不时能看见几个听见汽车声响便跑到山坡上来看车的小孩子,他们衣衫褴褛,竟有比我小两三岁的女孩子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的穿。身体的苦痛在那一刻完全无法与心灵的震撼相比,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对贫穷有如此清晰的认知。儿时在陕西农村的三线大院里住着,虽然是越穷约光荣的年代,家家都和富裕沾不上边儿,衣服裤子还是有的穿的,虽然里里外外的难免有补丁,总都还是完整的。也曾见识过院墙外的当地农民大冬天地穿着露出脏兮兮的棉花的黑布旧棉袄、棉裤,见过躲在板栗林摇摇欲坠的小房子里不知从哪里流浪来的讨饭的一家人,虽面黄肌瘦的,总不至于衣不蔽体。那“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早已成为过去,改革开放好歹也有近十年的光景,还有穷得穿不起裤子的地方,就在四川。我曾以为成都很好,四川不错,那一刻我才知道,不错的只是成都平原,天府之国,盆地周围的山里,贫穷赤裸裸地存在。
我不知道他们贫穷的原因是什么,不明白土地如此贫瘠的泥巴山,他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走出去。大人们说“要想富,先修路”,地方财政只有补贴贫困的支出,尚拿不出修路的钱。汽车都得跑一整天的泥巴山,单靠两条腿走,哪年哪月才走得出去?后来去工地待了一年多时间,对川西南的文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大凉山的贫穷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二十多年后,攀西高速通车,一下子拉近了大凉山腹地和成都平原的距离,只是车行在雨季随时可能山体滑坡的高速路上,对修路的难度免不了咋舌。路通了,但愿泥巴山里的孩子都能有完整的裤子穿了。
大凉山的土地并不适合稻米的生长,种出来的土豆倒挺好吃,曾经是当地老彝胞的主食,二十多年前在工地时,山上的老彝胞将土豆煮熟,和撒了盐巴的辣椒面一起端出来宴客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今日有了狼牙土豆的吃法,相比是路修通后带来的福利,好歹也算是换了个味道,换了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