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破百,决定写点儿什么。
昨天和彦聊起唱歌的那些事儿,说音乐和体育是对孩子的人生播下的最好的种子,体育能培养孩子不害怕失败;而音乐,能培养孩子在任何环境中自洽,这切身的感悟,经历了半世纪的光景。
我一直记得儿时见父亲演《红灯记》时从侧幕条粉墨登场的派头,脑子里总有一个清晰的场景,一群人弓着身子在食堂后的那排水龙头前卸妆,一边搓着脸上红色、黑色的油彩,一边兴奋地聊着刚才在聚光灯下的高光时刻;母亲却记得当年所里排演《红灯记》时我还在她肚皮里攒着劲儿要来这人世间瞧瞧,偏我连父亲翻动面前乐谱架上的乐谱指挥乐队的动作和纠正“演员”叔叔阿姨们唱腔偏差时的表情都记得,父亲说那应该是所里二次排演,知识分子响应号召搞起样板戏来和搞科研相差时无几,不管是初创作的兴奋,还是二次排演时的较真,认真严谨的态度没什么差别。彼时的我已经牙牙学语,娘胎里关于节奏和旋律的种子一定是《红灯记》里伴奏的胡琴和鼓点播下的。
他们说那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如今想起来,在那个收音机里除了革命歌曲和样板戏就只剩秦腔的年代,所里沿袭的转业前文艺演出的传统的确能点燃大伙儿的激情。从科研室到汽车队、从卫生所到子弟校、从后勤到幼儿园,在远离城市的大山脚下,在汇集了五湖四海有为青年的三线大院里,文艺演出似乎是佳节来临前最能调动全员积极性的事情。基于“龙生龙、凤生凤”的原则,既然当爹的能攒起一帮人来排演《红灯记》,仨闺女被推到聚光灯下也理所当然,打从幼儿园起,话筒前就成了我的高光时刻。
上学后有了合唱的项目,突发奇想要站到舞台中央那个背对观众的小凳上去,尝尝背对高光的滋味,偏老师坚持我就是面对话筒的料,跟小板凳无缘。后来举家迁回成都,终于有机会站上小凳去指手画脚了,却不得不远离话筒。年年指挥合唱,指挥着大伙儿用饱满的激情整齐划一地唱出那些振奋人心的歌曲,俨然快忘了自己在话筒前放声高歌的快乐,忘了面对台下观众期待的目光,开嗓的瞬间气息和音准都在线时赢得的喝彩声所带来的小确幸。
关于声音的训练,年少时曾做过市中学生合唱团团长的父亲也曾屡屡提醒要丹田发力,练气、练声、练共鸣,偏当时浮躁,受不了练声的枯燥,耐不住性子仔细揣摩发声时细微的差异,又仗着稚嫩的童音变声后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音质,高音冲上去了就洋洋自得。久了,父亲只淡淡地抛下一句“五音不全”,懒得再和我讨论关于发声的那些事。
高中毕业后,再没有一群人聚在一起为了空洞的集体荣誉卖力地反复训练、合唱一首歌曲了,卡拉OK的出现却帮助很多人还原了爱唱歌的天性,我一直觉得发明于美国,发展于日本,依旧火热在亚洲地区的卡拉OK是一项革命性的发明,不管上学时是否被认定你有唱歌的天分,只要拿起话筒,爱唱就能得到证明。从大厅到包房的年代,曾无数次地听人高歌《我是一只小小鸟》,这歌曲初发行的年代正是卡拉OK大火的时期,词作者写出了好多人的心声。
话筒唾手可得的年代,卡拉OK帮我重拾对歌唱的热情。指挥合唱的那些年,每年总是在一两首歌曲里反复打磨,进了卡拉OK,可以对任何自己想唱的歌下手,不管原唱是谁,也不管是模仿还是发挥,唱high了事,不知不觉中high成令人蹙眉的麦霸也无所谓。如果说儿时的歌唱是为了享受聚光灯后面的掌声,那么卡拉OK包房里的歌唱就是为了证明青春的狂野中有一味情感是用声音虚拟的,将那些深情的、苦情的、绝情的歌词利用声音和气息的处理,达到亦真亦幻的境界,少不了得意。
那一年彦从上海出差回来,提起那个叫钱柜的卡拉OK,说设施和服务都挺有档次。没想到日后,钱柜竟储藏我的上海三年里几乎所有的声音,快乐的,伤心的,轻松的,苦闷的……也就是钱柜里那些有档次的设备的加持,让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通过修炼,变成最得心应手的工具,幻化出各式各样的情感,蛊惑人心。也就是在那时候,虽然没有飙不上去的高音,却发现自己的中音区原来也很好听,要宽度有宽度,要厚度有厚度,气息在中音区也被把控得游刃有余,同样是丹田发力,中音区和高音区的共鸣俨然不在同一个位置,儿时父亲的提醒茅塞顿开。
回蓉探亲时和父亲聊起唱歌的那些事儿,破天荒地在中音区的舒适度上和父亲找到了共鸣,父亲耐心地跟我讲破唱歌得先练气的基本法则,只有气息的把握游刃有余,才能让声音在每一个音域稳定下来,稳定后的声音才有能力对词曲作者的心血进行创作或再创作。二三十年的光景,终于真正领悟了发声的技巧,和父亲聊到了一起。
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初始的安排从不是真正的拥有,即使是兴趣的驱使,也得搭上揣摩的心思和岁月的累计,得心方能应手。
第一季《中国好声音》开唱时,迷糊感概那些选手逐梦的执着,彼时的我正吃着开口饭,虽然和音乐无关,却一样做着和声音有关的事。他那里感慨,我禁不住鼻酸,谁没有好声音?谁又不喜欢歌唱?只不过早已过了对聚光灯和掌声迷恋的年纪,但凡能从繁琐的日常中抬头,好声音也不是不可能。
后来回国找到高中同学,建了朋友圈,又从朋友圈的信息里发现一个K歌APP,互联网的世纪真是太方便了,话筒拿起来,想唱随时就能唱。然而被尘封太久的歌声得花时间一点点地捡起来,好在此时的歌唱并不追求鲜花和掌声带来的虚荣,曾几何时认定枯燥异常的一遍遍打磨反倒变得有趣起来,心底里却越来越佩服那些将歌唱作为终生事业的人,“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能扛住气息训练的单调,能耐住肌肉训练枯燥的人,如果不迷失在追名逐利的诱惑里,一定能真正享受歌唱的快乐。
当年读大学时,一位老教授曾告诫我们不要抱怨没有机会,机会是留给做好准备的人的。如今想来不要抱怨没有天赋,天赋不是为了助力帮你追求那些虚无的泡沫的,是为了帮助你找到一个舒服地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在我的生命里,要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