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间,因一句承诺,一气呵成新小说,虽然尚未发表,还是忍不住提笔写下了自序。
这是一本写给父亲的小说,不仅是我的父亲,还包括天下的父亲。为人父者,除了抚养子女的责任,言行举止间总要为子女留下些什么,至于究竟什么能陪伴子女的一生,每一位父亲都有自己的见解。我在书中写下父亲的经验,但愿能有朝一日印成铅字,和大家分享。
我的父亲是一位知识分子,和许许多多他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认认真真地做学问,老实本分地做人,记忆中父亲这种人从被俯视的“臭老九”到被仰望的“知识分子”仿佛是一夜间的事,那些为四化进军的口号,那些把被四人帮夺走的青春抢回来的大好形势似乎专为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准备的。象他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与权势和地位无缘,也不知如何为子女的升学就业去四处活动。改革开放之初,头脑灵活的不用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只要逮着耗子就是好猫,于是研究导弹的日子越来越比不上卖茶叶蛋的。母亲常说象他们那样的知识分子除了读书和做学问,送礼都不会,且中年知识分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三个孩子要养,哪里有送礼的钱?难不成把公家的示波器拿去送给领导?研究所的办公室便成了他们这样的人注定的一生。
拼爹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特产,只不过每家的爹攒着福荫后人的财富大不相同。父亲没有大把的金钱和握在手中的权势,却有家中无数的藏书,从初时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偷偷地看坏了眼睛,到后来光明正大地把父母随手放在枕边桌旁的书拿来看,再到时不时地偷两个姐姐用积累的零用钱买来的私房书,家中永远有书看。因为有书,日子变得不再苍白,因为有书,一家人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因为有书,世界的大门会一点点张开,天南地北,世故人情,还没走出校门外,万里路的世界已略知一二。年少轻狂时父亲少不了要用“你要活,别人也要活”,“己不欲勿施人”等道理来勒住浮躁的心性,每一次都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因为有了书中的知识垫底,每每碰壁时最终总能拐过那个弯,看见柳暗花明。
等到人过四十,才发现人生的旅程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该摔的跤,该流的泪,谁也不会比谁少,而带着父亲给的最大财富–从小养成的读书习惯和由此而来的独立思考的能力,面对世事的无常,渐渐地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内心,在寂寞中沉淀,在纷扰中平静。
和智斌感慨,人生最大的财富并不是什么权利地位,而是智慧的光,能照耀到内心的平静,越老越能体会其价值。
在加拿大和朋友聊起父亲的教育方式,他们惊讶说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怎么会这么超前,现在想想,父亲并不是超前,只是他知道什么是为人父母的能留给子女的最大财富,便一直源源不断地付出。
除夕前夕,欣然身边一个陪伴了十五年的老伙计走了,欣然不甘心,黯然许久。他的神伤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九年前父亲临终的时刻,赶到医院,人已经昏迷,我在一众抢救的医护人员中大声唤他,却怎么也唤不回来……他们当时已找借口将其他家人调开,只有我在他跟前,我努力忍住悲伤,不愿让他在弥留的模糊中听见我哭,因为他是爱我的,既使去到另一个世界,也一定希望能够地看着我笑着面对生活。终究是生离死别,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生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连不得不考的高速路考也一直拖到最后的时刻,不得不去多伦多旁边的一个小镇,林赛。
教练来接我考试时毫不顾及我的恐惧,直接把车子交给我,让我一路开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林赛。下了401高速,当美丽的乡村风景每一秒中都在窗前变换的时候,方向盘牢牢地在掌控之中,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这不就是父亲要我笑着面对的生活吗?活在当下,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那天的路考非常顺利,回程也由我开,一路上云卷云舒,似乎是父亲在提醒,人生就是要如此平静地面对,笑看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