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半岛长大的迷糊仗着推开家门就是海的地理优势,不屑成都妹妹一想起来就走不动路的海味面,就吹吧,你们四川离海得有多远,能做出啥好吃的海味面?再说一道喃?你惹成都妹儿嘛,你个大葱蘸酱的鲁菜不就是当年给入关的满人掌了几天御膳房,寻常人家有几道拿得出手来宴客的菜?到饭点儿还不都是煎饼卷着大葱蘸着大酱就当一顿饭?这配置在我们成都人的饭桌上,第一天吃个新鲜,第二天吃个讨嫌,第三天?不用下馆子,玉林东街原先粮店侧边大爷打的白面锅盔随便配菜市场上的啥子拌菜都能甩你八丈远;海鲜是好,靠海就能一年四季都吃海嗦,禁捕的时候喝碗海水解馋哇?成都人的海味面一年四季都吃得到不说,只怕这一碗面里的功夫丝毫不比你们做顿年夜饭差哦,就那海里捞地里拔,蒸吧蒸吧煮吧煮吧端上桌的烹饪水平也好意思说年夜饭?大凉山里的老彝胞些都晓得坨坨肉再好也要蘸起吃才香噻。从清末追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不看看红遍大江南北的川菜馆和留守东北华北的鲁菜馆各自拥有的势力范围,单一道沸腾鱼就能纵横四海十来年,不晓得人比人比死人嗦?
别看吃海椒的牙尖嘴利占尽优势,赢了嘴仗却被那海味面挑起的馋虫折磨得寝食难安,这么碗不起眼的海味面,可是妹儿心中成都小吃的最高境界,啥子钟水饺、龙抄手、韩包子、担担面,啥子张凉粉、谭豆花、龙眼包子、夫妻肺片,啥子麻婆豆腐、珍珠圆子、鸡汁锅贴、赖汤圆,只要一碗和记忆无缝衔接的海味面,就能把翻江倒海的乡愁熨得巴巴实实,服服帖帖。于是拿出整年夜饭的架势,去Galleria 买齐所有材料,让山东人看看,成都人的肠胃可以天天在街边的小店都能过年。
第一次吃海味面是刚回成都没多久,被奶奶带着在青龙街八宝街的交界口,三医院对面西城区饮食服务公司的门市吃到的。我记得那店铺被灶火熏成灰蓝色的门框和窗棂;记得一进门的左边是卖票的柜台;记得那一寸见方白底黑字、蓝字和红字的小票;记得进门右手边的灶火上要大人伸开双臂才拿得起来的铝制笼屉和屉上蒸着的包子,记得负责灶火的人身后的灶头上一屉屉地摞起一人多高的小笼包子;记得那门市的工作人员无论是柜台后卖票的,灶火后蒸包子煮面的,还是把客人点的吃食端上来的,个个白色的工作服上都少不了深深浅浅的油渍;记得他们工作服的左胸口上褪色的“西饮司”三个红字,那是西城区饮食服务公司的简写,当年骡马市国营饮食店工作人员的制服上都有这三个红字……如今提起成都的西城区、东城区和金牛区,怕快要忘记第一张身份证上的行政规划到底属于哪个区了,只记得奶奶家铁定是西城区的,皇城坝附近的老成都们大都在西城区,那里云集了老成都的各色美食。
说起四川的饮食,外地人脑海中立马浮现的是漂在红油上的麻辣鲜香,其实百菜百味才是川菜的精髓。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奶奶的孙辈里唯一拒绝辣椒的孩子,不吃辣不是父母惯出来的毛病,而是从小没象其他孩子一样舌尖在辣椒油的一次次试探中成长。不吃辣就不吃辣,以奶奶对骡马市每一家店铺的了如指掌,吃不得海椒的娃儿也能在铺子里吃得心满意足。海味面被端上我们的桌子,没有一丁点儿红色的辣椒痕迹,奶白的鲜汤香味扑鼻而来,笋子、鱿鱼,还有叫不出名的东西散落在汤里,一筷子面条夹起来,那销魂的鲜汤中浸过的面条放入口中,是走遍天下皆无敌的成都极品美味。
后来在后子门又吃过一次海味面,那是人民中路一二段交界的路段,九思巷巷口往南,羊市街口的五金店和味腴楼之间那幢楼的一楼,临街有个西饮司的馆子,铺面比八宝街青龙街口的要大许多,经营的种类也丰富得多。90年代的成都人大都熟悉那馆子临街的一隅前排队等卤肉夹锅盔新鲜出炉的场景,却不知那店里汤汁浓郁的海味面是成都小吃的极品,还有他们的凉面,竟能让吃不得辣的我也能壮起胆色来上一碗。我猜西饮司的成立多半是集合了解放初期老市区内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他们大都有各自调味的秘笈,也有相熟的老食客,却没有开店的资金,但或者已经开了店,不介意把配方和做法交出去,公私合营,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一些人的饭碗捧稳了,一些人关于味道的记忆留下了,皆大欢喜。
这海味面的制作单看原料的配置,香味已经露出端倪了。若真动起手来,单汤头的熬煮,就要起码两天的时间。第一天是鱿鱼的泡发,冬天里二十四小时的鱿鱼不一定能泡发成理想的效果,加上化学不好的申同学固执地坚持泡发的清水中不加碱,换拨清水接着再发。专业的厨师大抵会认为申同学不加碱泡发鱿鱼的做法有些不开窍,西饮司的海味面一天要卖那么多碗,用碱水泡不就是为了来得快吗?这可是要征服海边人肠胃的汤头,是申同学供在神龛上的成都美食经典,就算再花两倍的时间把干鱿鱼发到理想状态,要的就是这时间的艺术。
泡发鱿鱼的同时另取一个容器,金钱菇也得提前大半天泡发,多伦多的华人超市里买不到成都菜市场泡好的如玉白笋,就用产自浙江天目山的焙熄吧,口感只会更好不会更差。盐渍保鲜的焙熄每泡两个小时就得换一次清水,脱盐后才能让切成丁后的竹笋充分吸收汤汁的鲜美,却又不至于提前给鲜汤加了盐。
准备起汤的第二天,视淡菜、干贝、虾米(开洋)的干燥度决定泡发时间,韩国店的淡菜不会太干,水里泡两个小时,洗去沙砾就可以准备下锅了。干虾米泡到皮软心硬就好,无骨肉洗净,跑去血水,生姜切好,发好的鱿鱼除去黑膜和骨头,一股脑地下锅大火烧开,打去浮沫,中高火1-1.5小时,汤色奶白时加一大勺白胡椒粉下去煮个十来分钟,海味面的精华就好了。
面煮好,盛大半碗汤,老成都的海味面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