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秋子兄在微信上发的四张岁月痕迹的照片,读完他那篇关于友情的美文随笔,转头和彦聊了几句,夜不能寐,断了片的成都味道重新拼接起来,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那些年,当红星路从南向北地过了新南门的桥,门口永远排长龙的红星兔丁一扭头不远处便是韩包子两层楼的店铺时,和彦一起成长的岁月,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褪去了颜色。
彦和我的缘分是在读小学时结下的,读四年级时似乎是由于她父亲的工作调动,转学到了我们班。我们这个被班主任愤怒地称作“废铜烂铁”的班,打从二年级下学期开学起,就是由一大半儿的转学生和其他几个班的班主任迫不及待地甩掉的包袱拼凑起来的,组建之初连正式的桌椅都没有,每天早上得从自己家抬着板凳和小竹椅去上课,放了学又得把“桌椅”搬回家吃饭用的情形着实撑一阵子,等到彦转来的时候,大家早已习惯了随时都会出现的新面孔,初时的艰辛俨然成了资历,却并不因此而排斥新来的小伙伴,小孩子的世界哪儿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同学就是缘分,谁在乎你几时来几时走?只是那些转学走掉的,如我们,渐渐随着时光淡出记忆。
彦那时和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外套,记忆犹新的不光是两人时不时的撞衫,还有对我的态度既严厉又放纵的班主任无意间评论她比我唱歌好听的那副好声音,着实让我不开心了几日。但我那没心没肺的个性,没几天便忘了这岔儿,毕竟,除了唱歌,普通话的字正腔圆是北方土生土长的孩子到南方后的绝对优势,再加上文艺演出不是合唱指挥就是朗诵之类必不可缺的分量,彦的优点在我这里没什么杀伤力。
读中学时一起进入七中,不同班,好嗓子的威胁不再,那时才发现,曾经同学的经历是永远无法复制的,每个人都有曾经的同学,和那个曾经同学过的人一起度过某段求学的时光,或友好、或平常、或距离、或憎恶,你眼中的Ta 和Ta眼中的你,曾经共同的记忆会随着向另一时空的延伸继续累积,即使角度和距离发生微妙的变化,仍以动态的方式加深、变浓,如成年的酒。
七中是父亲的母校,也是我的母校,六年间父亲曾不厌其烦地提醒我要珍惜身边的友情,毕竟,人生中只有这六年里累积的情谊才是最真挚的;等迈进大学的门槛,空气中势必弥漫着不得不面对的世故人情,终无法逃脱“同行是冤家”的宿命,入党、毕业分配、恋爱,当人性的真实在大学校园里活生生血淋淋地摆在面前,唯有中学时代的纯真才是一尘不染的珍贵。然我习惯将父母话当耳旁风的叛逆,愣是将中学六年过得随性,年少的伙伴在求同的文化背景下,若容得下我爱憎分明的个性,又有几分相投的兴趣,便会由熟悉变得亲近,亲近后会黏在一起,分享少女间的小话题;不熟悉的可能因为分班的缘故成为同班、同桌,角度和距离的变换后会变得不再防备;志趣不投的敬而远之,没有随大流仰视的习惯,非我族类,道不同不相为谋。
彦和我始终不同班,直到高二的文理科分班都读了好一阵子,才从理科班转来了文科班,和同样理转文的璐同桌,璐是我高一时的好友,距离重新近了。高考后,璐和我的同桌智斌去了重庆,彦和我在成都,冥冥中,我和彦朝彼此又近了一步。
那时的周末还仅仅是周日一天的休息,星期六下午,没课的我和彦会骑着自行车,从磨子桥沿着红星路北上,在总府街路口左转向西,去外文书店晃一圈,看看新近的原版参考书磁带什么的,然后要么去春熙路晃一圈,要么在那附近的小店铺里转转,抓住时代的潮印;累了,便去提督街口蜀都大厦对面的钟水饺老店,买了票,她占座位,我去排队等新鲜出锅的饺子,两人配合默契;也有时并不吃钟水饺,而是原路返回,顺着红星路南下,过了东大街的路口没几步便是老八号花生瓜子的店铺,我多半是要进去称上一斤半斤的瓜子,一家人周末看电视时的零食,然后两人再上车,骑到韩包子门口,停好车,一笼包子两碗带丝汤,吃完了再给家人买一笼回去当作晚饭吃……这样的周六下午行程一直持续了四五年,我俩一起分享各自学校里的奇闻趣事,分享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现实的彷徨,一起经历从莘莘学子向社会新鲜人的转变,从象牙塔的高空跌落到现实的人生中,慢慢地学会适应社会;从妹妹的角度看着各自的姐姐恋爱、成家、结婚生子,看着新生命的降临给一个家庭带来的改变。彦的父亲是教我们年级的数学老师,虽然没教过我,终究是老师,在他面前多少总该有些怕怕的才是,然我在彦家里三不五时的进进出出,口中虽老师长老师短的,心里却只当他是和家父一样的长辈朋友,一是因为彦的父亲和家父一样,都具备典型中国式知识分子的儒雅,在术业专攻之外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家父虽常年拖着病体出差在外,但凡人在家中,势必开卷有益,博古通今;彦家里大门一开,便是浓浓的丹青幽香,花鸟鱼虫的自在,猫狗相伴的热闹,处处是避世仙境的逍遥,难怪那些年我常赖在她家里不肯走……
但我还是走了,义无反顾地决定要去工地,当家人个个忧心前途之渺茫时,唯有彦说,“你要飞了。”那后来即使面对连纯净的饮用水都没有的雨季,只要想到飞的高度,便无所畏惧,毕竟,不是每一只初展翅的雏鸟都能有如勇敢的海燕自由地飞翔,每一只能穿越暴风骤雨的海燕势必被无数次的风雨雷电从高空击落过,跌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有彦的鼓励在耳畔,一个人的路途变得没那么孤单。
再后来我去了上海,没多久,彦终于完成了漫长的考试、申请学校全过程,要去美国留学。那是1998年的夏天,我在上海过的第一个夏天。从虹桥机场接到彦,刚回到住处,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给家里打电话,说母亲在送行时已经哭得不行……电话递过去,我的心又何尝不是空落落的,她这一走,留在成都的整个青少年时代成长的记忆便被画上句号,关了门,上了锁,封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任时光将灰尘扑满,慢慢地褪色……朋友能做十几年,势必同道,我已飞在云端,彦的展翅只是时间的问题,做朋友怎能自私地希望她留在当年出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做聆听者和见证人?真若是朋友,就该希望她也能飞起来,朝着梦想,越飞越高。
只是飞起来后,势必有各自的轨迹,渐行渐远,所幸在蓉的两家父母都还住在老地方,即使音讯断些时日,回蓉探亲时也总可以从她父母那里得到最新消息……等我嫁了人,出了国,她那厢也终于读完书,安定下来,结婚,生子,一通电话,竟好象这些年什么都没错过,还是那个站在彼此身边,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朋友。
这几年成都回得比较频繁,红星路上的韩包子早拆没了,老八号的花生和红星兔丁的店铺也不见了,去年回蓉时,连提督街的钟水饺老店都拆得无影无踪,我站在春熙路和总府路口的人行天桥上,细雨蒙蒙中,见两个年轻的女孩手挽着手,飞快地从天桥的一头直冲进太平洋百货的二楼,那嬉笑间的亲密和默契,俨然是二十年前我和彦的翻版。我静立在雨中,呆呆地想,四十多年的人生,自己总坚持朋友只一程,从不奢望天长地久的陪伴,所谓朋友,一定是相识于有缘,彼此惜缘,才能相伴于人生的旅途。朋友无“好与不好”,只有新与老的区别,人生的路程长长短短,心中长系的无须长相聚,也不强求长相忆,如歌中所唱,“就当Ta 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偶尔会牵挂着Ta,偶尔会被Ta牵挂,除了当下的日子,偶尔会留个空间给Ta,自然是老朋友;偶遇结缘的是新朋友,需要时间来累积,新朋友走着走着可能变成老朋友,也可能在某个岔路口走远,但凡肯放彼此在心间,就不会成为路人,真若成了路人便是天意,因为真正的友谊,那承载了时光和味道的记忆,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