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一角,正对着奶奶家的房门,有个水泥砌的长方形台子,一米来高,两三米长,近两米宽,那是给院子里的左邻右舍们洗床单用的。那个年头洗衣机还没有进入寻常百姓家里,无论什么季节,只要星期天早上的太阳露个脸,就有邻居端着泡好床单的大盆,上面放着肥皂和刷子,赶紧地、在其他人出现之前,占领阵地。直到现在,每每闻到老式肥皂的香味,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邻居们在那水泥台子前刷洗床单的情形。他们手里的竹刷子,十厘米左右长短,只手可握的宽度,造型充分利用了竹子上翘的弯曲弧度,刷毛是用硬的棕,也有塑料什么的,长年累月地和肥皂、洗衣粉打交道的缘故,刷子的颜色早已变得焦黄,却丝毫不影响使用。邻居们总是站在水泥台子前的台阶上,将湿淋淋的床单铺开,均匀地打上些肥皂,然后挥动刷子,努力地和床单上的污渍作战,十分钟,二十分钟,当床单终于被刷干净后,那如释重负的微笑,显然,又完成了一件大事。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空气中就会充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洗干净的床单楼上楼下地挂在那里,骄傲地炫耀着主妇的称职。
平时若是有太阳,又赶上邻居们不洗床单,那水泥台子对奶奶可是大有用处的,晒萝卜干、晒莴笋干、晒辣椒……有时我也怀疑,这为吃不怕麻烦的执着,除了遗传基因,多半和儿时在奶奶家的耳濡目染也有些关系。食色调味的事真若说起不怕麻烦的态度来,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和我奶奶相比。从兵荒马乱的年代过来,又是在那样的枪林弹雨中拖家带口的,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孩子,养活着长大,不让孩子挨饿受冻是当母亲的唯一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所有可以吃的东西,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加工、贮藏,以备长期的行军辗转之需。米、面、红薯之类的可以蒸熟、晒干、磨成粉来做干粮,蔬菜也可以晒干了装在干粮袋里,以防备断粮的危险……和平年代,当炒米炒面变成家中换胃口的吃食,经历过困难时期的老人,还是改不了将新鲜蔬菜晒成干的习惯,于是那水泥台子便成了奶奶晒菜干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