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六年的成都七中求学生涯到底收获了什么?高人一头的精英感?学霸专属的优越感打从83年秋报到的那一天起注定无缘;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散淡不羁的我从骨子里排斥每次考试后排名次的做法,抵触所谓危机意识;是镀过“成都七中”之金后人生赢家的高起点?偏我从不相信人生有输赢,赢的时候往往是输,输的时候又往往是赢。从青涩过渡到青葱的六年间,名校的荣光褪去后,还剩什么?
朋友。
身为校友的父亲在我迈进磨子桥的校园前就曾提醒,六年时光最大的财富是那些陪你一起成长的同学,值得一生相交的朋友,要好好珍惜……如今年过半百,拜互联网科技所赐,那些曾共度过无忧无虑的岁月后无欲无求的友情能重新链接,不致于象父亲那代人因山高水长被遗忘在岁月的另一边,。
我曾以为子茹和我的关系永远定格在小少女的稚嫩纯真。刚进初中时发现同小学时不同班,两家的住处阳台对着阳台,不是上学一起走就是放学一起回,缘起;初中三年常常是从校门走到家门,两个小少女的悄悄话还没聊完,于是又站在两栋楼之间的空地上聊,聊到大人都下了班,还意犹未尽。子茹记得我母亲“亲自”去食堂买馒头时朝我俩投射过来的不解,我也仍记得家母常抱怨两个女孩子成天家在学校里一起上课,一起游戏,放了学怎么还有那么多话说不完,殊不知学校里发生的故事在学校里聊得多无趣?分别坐在教室里两个星星之火发源地的小脑瓜当然得走出学校复盘时方能溯源八卦,拼凑出更多的蛛丝马迹,不然哪儿来的旁观者清?
当我颇为自豪的中气十足和滔滔不绝的表达方式融为一体时,子茹说话时的音调柔和,语速缓慢,以至于多年后和子茹哥哥同事的彦提起从未同过班的子茹时,“妮贝儿”三个字脱口而出,其精准的观察力和对成都话的掌握让我佩服得五体投体。因为在字典里查不出NiaBer准确所指的三个汉字,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拼凑出“妮贝儿”,大意指女孩子的声音嗲嗲的、气质柔柔的,不含丝毫令人反感的做作在其间,是一个中性的形容词。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子茹当年的口头禅,“我给你说嘛,”“等于是,”“之搞笑”……同样的表达法若从我口中冒出来,因为气息、音调、韵律节奏和轻重音的不同,难免铿锵感十足,被子茹加在每个句子的开头或结尾时,配上声音中轻轻的笑意和她特有的肢体语言,总是特别动听。
我喜欢子茹的性格,柔软,细腻,有敏感的触觉,也有迟钝的反应,这样的性格最适合中国式集体生活所讲求的中庸之道,我们那个年纪尚不明白什么道,只知道子茹的性格是天生,是家教,和我不仰视不从众的刚烈一样,都有渊源。我那个从枪林弹雨中爬出来的家庭背景延续到第二代接受高等教育后,俨然迈入了为科技现代化进军的知识分子行列,而那些与生俱来的抗争的天性,是高考利刃下的中学教育根本无法改变的基因。细细想来,除了温婉,子茹的钝感力是我半百人生最好的对照。和我有棱有角的个性总麻烦不断不一样,子茹圆润的为人处事总让麻烦自觉地绕道而行;即使少男少女间的爽直一不留神露出的锐利,到子茹那儿总能被轻松的调侃化解,我曾以为是子茹的个性幽默使然,随着岁月递增,子茹的触觉敏锐是优点,和语速一样缓慢的反应也是优点,与生俱来的钝感力又何尝不是让锋芒遇到子茹自动消失杀伤力的原因之一?到这岁数才惊觉好友的另一优势,错过了学习的机会,但人生或许就是这样的安排,友谊的含金量和映射功能不就是留着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领悟的么?
如果子茹的陪伴是青涩少女三年的成长,和智斌同桌的两年是真正的青葱岁月,葱叶的绿是从葱白的辛辣中长出来的,智斌的理性思维和思辨意识促进我在思想上的成长,谁说十六七的少女没有思想?在那个自由思潮风起云涌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如果能跳脱主观的偏执幼稚和定性思维的障碍,思想的萌芽就能积蓄着破土的力量,社会环境如此,个人成长亦然。
读初中时和智斌并未同班,总觉得智斌是《排球女将》看魔怔了,一下课就拉着貌美如花的好友打排球,曾几何时,她们班的一群美少女围成圈练传球是点缀香樟树环抱的小操场里一道靓丽的风景。按智斌日后献身的法律工作对法证的严谨要求,推出智斌是排球女将中的核心人物并不难,其一,美女球友的面孔会变化,但智斌从不缺席;其二,以智斌体育委员的“专业”干部头衔和组织能力,八九成;做体育委员的春曦也常在秋季开学后的排球活动月里拉着王菁、苏林等女生一起练球,王菁从不缺席,但我知道组织者是谁,且我们班女生的练球热情在排球活动月后会渐渐冷却,智斌她们班不会;其三,凭我小学时打过排球的三脚猫认知,智斌传球时从肩膀到手指间所有关节行云流水的配合,肢体协调的自然放松度,加上控球后平均地传给每一个球友的娴熟,俨然是场上灵魂二传手的风格,而一个读初中时就能将这一团体项目的锻炼性和娱乐性的精髓融会贯通的,智斌没跑。我觉得以智斌当时的年纪,对体育运动的爱好纯属对动作分解和速度组合的研究热情。和她同桌后虽没有按班主任安排的被她“影响和监督”而提高体育成绩,却在智斌的点拨下领悟了跨栏的动作分解和技术要点,让一个体育差生顺顺利利地通过了单项考试。那以后每次苏芮的《飞跃的羚羊》一响起,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智斌。
智斌对我的影响在体育成绩上屈指可数,在看待问题的角度和高度上受益。和智斌同桌,我才知道十七八岁的偏见有多可怕,才知道象牙塔有多窄,才知道被造成“灵魂工程师”的老师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会因为筒子楼里资源分配的差异拌嘴;认识智斌后,我学会跳脱在原生家庭里形成的定性思维,同一个问题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为日后做销售时换位思考的能力打下地基,也为了同理心的萌芽迈出第一步。和子茹的柔软不一样,智斌的性格是刚柔并济的,智斌的刚和我的刚不一样,我的刚纯度极高,易断裂,智斌的刚在柔中,似翠竹,若强用刀劈开,自然遭遇锋利。智斌当时的早慧、韧性和毅力虽然是我没有的,耳濡目染的影响却在日后的工作中受益。智斌当年对体育的痴迷或许只是强身健体的需求,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速度和高度时也锻炼了意志,热衷体育项目的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 对目标有执着的本能,从不轻易言败,从不轻易放弃。
除了智斌的个性,智斌母亲也刷新了我对女人的印象。我常觉得女人的人生在四十岁左右时总被鬼使神差地导入自己母亲的足迹,而四十多岁的智斌母亲,在当时给了我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形象,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她的微笑是和善,是温柔,是三月的春风轻拂,是三月的春雨细润,是三月的阳光明媚,那永远轻言细语的音调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抚慰所有的不如意;智斌母亲的温暖是由内而外的散发,不疾不徐,温馨沉静,青春躁动的心一靠近就立刻能被抚慰得服服帖帖。智斌的母亲让我第一次理解了“治愈”和“化解”的实质性区别,治愈是舒缓的,是安抚的根治,而化解在头疼医头脑疼医脑后难免会遗留新的问题。那顿悟带出我对女人最高境界的初悟 – 以柔克刚,至于柔是怎样的柔,刚是如何的刚,留给岁月去发掘。
还有好多好多的同窗,好多好多的情谊,慢慢细数,一并珍惜……
离开那校园后命运的巨手象玩魔方般,一会儿让你们分离,一会让你们重逢,再见时不管走过多少路途,情谊依然是那么真纯。能在年过半百后享有这些财富,只为纪念在那个校园里的六年光阴,毫无利益纠纷的少年少女们不知不觉中付出的包容和陪伴,成就彼此。
感谢我的六年七中时光。